第七章 龙骧坞问对(二)_晋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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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龙骧坞问对(二)

  桓景只感到奇怪,他上一回读道德经还是在中学的时候了。他只记得“道可道,非常道;名可名,非常名”,这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,但看不出这和时局有什么联系。

  “《道德经》如何会有益于时局呢?”

  “这本书,我原先也像足下那样,以为是道家虚诞之语”,祖逖伸手示意桓景坐下:“但历事越久感悟越深。方今乱世,世事无常,如果以力取之,往往只能盛于一时。要求长久之计,就需要柔软的身段。”

  祖逖看着桓景一脸不解的样子,笑着接过书简来:“看足下这个样子,应该也些许读过此书,敢问在你看来道德经讲了什么?”

  “以柔克刚?”桓景接应道:“所以你是说,要我放低身段不去与坞堡主互相争斗?”

  但祖逖摇摇头:“这些不过是暂时的计策”

  他目光灼灼,盯着桓景:“道德经中提纲挈领的一句,并不在于开篇‘道可道,非常道;名可名,非常名’之类的玄妙之语。道德经的题眼只是下面一句——

  “以正治国,以奇用兵,以无事取天下!”

  桓景拍案称奇,他还不知道道德经中竟有这样入世的话语。

  他这才想起来,祖逖不可能事先不知道他来访,放一本道德经在这里,肯定是有意为之:目的大概就是为了让自己听进去以道德经切入的道理。

  毕竟在这个老庄学说横行的时代,士人开篇玄谈都是老庄之说,敢情祖逖是把自己当作一般公子哥来看待,所以才以道德经开篇,但说的都是入世的道理。不愧是祖逖,竟能将道德经这种出世的书也读出入世的味来。

  桓景知道接下来才是正篇,祖逖要提出他的建议了:

  “愿闻其详?”

  祖逖望着房梁,似乎在回忆过往。

  “我们先来回顾一下本朝的旧事吧。天下大乱,自于贾后,之后各方枭雄轮番登场,然而赵王、长沙王、成都王这些人都仅仅得以执政于一时,不能长久。原因为何?”

  桓景听得出,当说到长沙王三字的时候,祖逖声音颤了一下。作为旧时空祖逖的脑残粉,他想起来,长沙王正是祖逖的老上司,大概他们之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友谊吧。

  “赵王、成都王自是奸佞,失败是必然的;而长沙王不过实力孤弱,时运不济罢了。”虽然不知道祖逖想说什么,但吹捧一下长沙王还是必要的。

  “善恶并不能影响最终的结局,关键还是行事的方式”,祖逖倒是很清醒,看来确实是经过了长期的思考:“在我看来,三王接连失败,原因是一致的——不能在朝中建立统一的律令。

  “确立法度,并让百姓军队一以贯之,是之谓以正治国。”

  桓景愕然,这才想起来,虽然军中法令严苛;但对于治理百姓,自己似乎并没有确立一套统一的规范。

  “这几日下来,桓司马对谯地的治理,老夫早已有耳闻。其中如捐税换品秩、解放部曲、赎买田地都称得上是善政。然而这些政令都以命令的行事,并无长期的法度。

  “以解放部曲为例。听说足下先前与谯地豪杰约定,仅以捐税换品秩,不论内政,所以当时这些坞堡主都以为足下不会管他们收纳流民作为部曲。后来战事吃紧,捐税就改为征丁。再到击破石勒之后,足下还要赎买田地,换取解放部曲。光这一年就换了三次命令!”

  桓景回忆起自己先前的命令,本意是以渐进的方式改革。但坞堡主们不是傻子。在他们看来,自己不光朝令夕改,而且步步为营,想要永久地剥夺他们的土地和权力。站在他们的角度,这确实不能忍。

  祖逖见桓景已经开悟,微微一笑,继续说:

  “而再后来,足下又策动部曲,将谯地士族之首许家给抄了家。虽说足下获得财货无数,坞堡主们却人心惶惶——

  “足下没有确立法度,一天一个命令,那么什么时候是个头呢?”

  确实,光有命令,没有法度,也无怪坞堡主们人心惶惶。看来倒不是自己改革过于激进,而是没有一个确定的规范。今天找个由头就抄许家,明天找个由头就征收涡北的田地,虽说都是名正言顺,但是依据的法令却不一样。

  桓景起立,恭恭敬敬地向鞠了一躬:“若无先生,豫州永无宁日矣!”

  祖逖摆摆手:“你我现在同心治理豫州,不必多礼!”

  “那么,如何才能确立法度,以正治国呢?”桓景拢起衣袖,问道。

  “足下出身豫州,自然比老夫要熟悉”,祖逖理了理他的衣冠:“具体的细节足下自己去定。只要惠于百姓,就是好法度。我看足下治军不错,治民也当如是。

  “在法度颁行之际,必然有反对者无数,豫州必然不稳。但这些都是暂时的,只要稳住一时,就能长久受益。

  “所以当法度颁行时,遣大军镇守豫州各地,严密看守坞堡主。待训政一年之后,豫州必然能够令行禁止。”

  桓景心中清楚,只要有个稳定的局势,在豫州一地将法令颁布下去,似乎并非难事。但他顾虑的,却并非只是内部:

  “祖公此言甚佳,但现在谯国附近,敌人环伺。本来以新军之强,进攻任何一方都足以制胜。但首先这些势力都或多或少真心假意地忠于长安,而非建邺的琅琊王。其次,这些人都是晋人,互相攻伐实在是师出无名……”

  听桓景诉苦时,祖逖将油灯上满,斗室之内,红光遍地。

  “晋人相互攻伐的不计其数,不多桓司马一个”,他打断了桓景:“只要祸乱天下的势力,就应该讨伐,不论他是晋人胡人。看着周围百姓受苦,却今日不征,明日不战,使恶人坐大,这才是恶。”

  “但祖公,即使要讨伐周边,周边以长安的名义,联合起来攻打我,即使我军强盛,但也应付不了四面八方的敌军啊。”

  祖逖面色坦然:“以正治国,以奇用兵,以无事取天下!不要忘了以奇用兵!”

  “何谓以奇用兵?”

  “趁着敌军没有集结,尽早突袭其中的一部,将其彻底摧毁,就自然能够震慑住其余的敌军。还能顺便为内部法度的施行积攒威望。

  “当初长沙王军事上之所以失败,就是顾忌大义名分,没有立刻发兵,击垮河间王和成都王中的任何一路。等到两支敌军都到洛阳城外的时候,纵使长沙王白起再生,也首尾不能相顾了。”

  桓景点头喟叹,祖逖这些年,确实在不断反思当初的失败。

  祖逖继续分析:

  “现在琅琊王起兵北伐,秦王自立为皇太子,胡虏知道天子没有用了,必然杀之。如果是这样,秦王必然称帝,到时候再要扩张才是真的师出无名。”

  他握住桓景的手,恳切道:

  “桓司马,当初长沙王起兵之时,也比你大不了几岁。年轻人要把握住时机,不要再犯当年长沙王的错误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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