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7章 怼人悍将汪容甫_乾隆四十八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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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7章 怼人悍将汪容甫

  第297章怼人悍将汪容甫

  赵新过了正月十五才回到北海镇,当他听说那个扬州来的汪容甫已经痊愈出院,便打算去拜访一下。

  汪容甫住的小院就在沈家附近,他自己孤身一人来到北海镇,日常早晚餐都是在沈家吃的。上午的时候沈家只有几个女人在家,赵新觉得不方便登门,于是便直接去找汪容甫,谁知到了才发现家里没人。

  无奈之下,他只得亲自去沈家询问,问了贵生的父亲阿四,他这才知道汪容甫最近每天吃过早饭便会去小学校的图书室看书。

  现在北海镇的图书室有好几个,技工学校、海员学校以及少年军校都有图书室,不过只对入籍的在校学生开放,而且不能带出去。

  所有图书室里的各类书籍都不是原版,而是打印的;教育口的八位老师在课余之时一直都在忙着整理书籍的事。

  不过最让人头疼的还是数理化这三块,大量的以西方人命名的公式到底要不要改,怎么改,之前各位老师一直商量乃至争吵了好久,最后一位姓尤的老教师一锤定音,说咱就别折腾了,就用原来的名字吧,否则以后我们自己都要搞晕了。

  从另一时空带来的大量纸质和电子版书籍文献,基本上每一本都要经过编辑整理,去掉了跟另一时空有关的内容,再由专人校对,最后扫描打印,再进入图书室供人借阅。

  这事不能急,一着急准出错,之后众人慢慢悠悠的干了两年多,陆续完成了一百多套书的整理工作。

  北海镇小学里的这间图书室是去年十一月份才开设的,主要是存放一些整理出来的明清古籍文献。赵新刻意找了很多在乾隆时期已经成了毁禁书的明清古书,也有部分欧洲人写的书。

  比如《大明一统赋补》四卷、张煌言的《北征纪略》、于若瀛的《弗告堂文集》二十六卷、黄宗羲的《原君》、《原臣》;还有《残明纪事》、《甲申纪事》、《觚不觚录》、以及吕留良的《四书讲义》等等。当然,文渊阁版的《四库全书》、影印版的《古今图书集成》这些也都整理打印了一部分。

  再比如马雅基维利的《君主论》、修昔底德的《伯罗奔尼撒战争史》、爱德华.吉本的《罗马帝国衰亡史》等等。

  自从有了小学校的图书室,汪容甫、林子平和佐藤信渊这三人每天一开门准来,风雨无阻,甚至吃午饭都是一边啃馒头一边看,一呆一整天。

  汪容甫这人自幼丧父,当年母亲邹氏带着他们姐弟三人,求告无门,苦苦挣扎。他少年时曾在书店做过学徒,酷爱读书,看遍了经史百家,扬州民间有所谓“无书不读是汪中”的说法。他在医院养病时听人提起北海镇学校的图书室里书籍极多,出院后便跑来了,大致浏览过后发现居然有不少书都是自己没看过的。

  这让他如何能忍?必须一本不落的看完!

  汪容甫这人的性格即孤又狂,除了其自负学识才华外,还因为童年时的遭遇,遇事是个直性子,待人待物不够宽容。不过反过来说,一个性子耿直,出口容易得罪人的家伙,也就没那么多弯弯肠子。跟林子平和佐藤信渊接触多了,三人看书之余偶尔也有些交流。

  林子平这老头能被列入“宽政三奇人”之一,性格也跟汪容甫性格差不多,不喜功名,酷爱读书。他那个地图测绘队早就组建完成了,只等着春暖花开就动身出发。现在天寒地冻,左右无事,于是每天都来图书室打发时间。

  来了北海镇几个月,林子平和佐藤信渊学的官话虽然听上去怪里怪气,但正常交流已经没有问题。这二人原本就有着不错的儒学基础,有时跟汪容甫讨论起来,倒也有来有往。

  赵新来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,只听里面一个年轻人正在大声说道:

  “人之所以为人,中华之礼也。夷狄固然是人,也能治国;但是汪先生你要知道,百兽之王也能统领禽兽。故而所以为夷狄,所以为其禽兽,皆为不依礼而行。人无礼,则不异于禽兽;中华无礼,则不异于夷狄。”

  赵新听出来了,说话的是佐藤信渊。此时只听屋内另一人用扬州腔的官话大声道:“说了这么多,一言以蔽之。《春秋》有云,诸侯用夷礼则夷之,进于中国则中国之。诸侯用夷礼则夷之,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。盖圣人之心即天地之心,遍覆包涵,无所不容,善其善而恶其恶,何有于华夷之辨?后人说《春秋》者,甚严华夷之辩,乃大失圣人之旨也。”

  “这是汪容甫?”赵新听两人言辞激烈,唯恐进去后会打断他们,于是便在门口停住了脚步。

  屋内的佐藤信渊又道:“中国之名,乃国家自称,以我王为中,视四外为夷狄。所谓中国、夷狄之说,盖圣人思量天地全体之中,而定之中国为中国,外国为夷狄。变其成说,不忌惮之甚矣!圣人褒其自生之国而曰为中国,贱恶外国而称为夷狄,乃圣人私意之甚也!虽从古就定下以唐为中国、日本为夷狄,岂不知外之夷狄,在日本亦有不劣于唐之处。我虽生日本,可自幼立志于学问,圣贤亦可至,何况即使唐之中国亦有可耻之处。”

  汪容甫冷笑一声道:“圣人无私!古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,若有私,天道不存。况且何为华夷?孟子云:舜生于诸冯,迁于负夏,卒于鸣条,东夷人也。文王生于岐周,卒于毕郢,西夷人也。得志行乎中国,若合符节。先圣后圣,其揆一也。”

  这时半天没说话的林子平突然嘿嘿一笑,说道:“汪先生,照您这个说法。请问赵王殿是华还是夷呢?”

  汪容甫道:“吾观赵王,虽有人君之象,但却无人君之实。君臣诸礼未定,名分亦无,偏安塞外一隅,何谈华夏?”

  此言一出,佐藤信渊大声道:“狂妄!”

  汪容甫冷笑道:“你个孩子懂什么!礼之于国、于君王大矣!诚为范身之具,而兴行起化之原也。正所谓礼仪三百,威仪三千,大而冠、昏、丧、祭、朝、聘、射、飨之规,小而揖让进退、饮食起居之节。君臣上下,赖之以序;夫妇内外,赖之以辨;父子兄弟、婚媾姻娅,赖之以顺成。故曰:‘动容中礼,而天德备矣;治定制礼,而王道成矣。’

  林子平点头道:“在老朽看来。国之尊与卑,乃因君子小人之多与寡,风俗之善恶。居中国不足以为傲,居夷狄亦不足以为耻。子曰,质胜文则野,文胜质则史,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。赵王若非受命于天,岂能两破鞑虏之兵?”

  汪容甫冷笑道:“是啊,不仅两破朝廷大军,还一打仙台,二打长崎,三打江户呢!”

  他当初之所以选择跟沈敬丹来北海,其一是因为赵新那封言辞恳切的信,在那封信里,赵新言辞恳切的表达了对汪容甫的尊敬,大大恭维了他奉母至孝的过往。其二就是他从沈敬丹口中听闻赵新两破朝廷大军,又听闻此人几次暴打倭国。于是就想见识一下这个比自己还狂的“朱明之后”到底是个什么人。

  林子平和佐藤信渊听了不禁脸上一红,不过林子平常年奔波在外,皮肤黑的很,压根看不出红来。

  林子平想了想才道:“苟有礼仪,则夷即华也。无礼仪,则虽华不免为夷。即使以德化征服,也不为臣下,才是春秋大义所在。往昔明皇登天,弘光陷虏,唐、鲁才保南隅,而鞑虏横行中原,是华变于夷之态也。鞑虏,塞外之一蛮族也,既非受命之德,又无功于中国,乘中华之衰运,暴力劫夺,伪定百年,机变百出,巧操天下。而我国之威武,外朝及诸夷竟不可企望之,尤有由也。”

  此时佐藤信渊听了林子平的话不禁佩服道:“先生所言甚是。”

  话音未落,屋门唰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拉开,赵新迈步走了进来。他在门外听了这半天,已经大概明白了屋内三人在争论什么,无非就是华夷变态,“中国”之称易主的问题。

  林子平和佐藤信渊的意思就是中华如今已经沦落满清之手,所以就是“以夏变夷”;而岛国由于地理位置原因,历史上很少遭到外来势力的侵略,又坚持信奉儒家学说,自然就是“以夷变夏”。

  而汪容甫则以历史上的舜和文王举例,他们在那个时代都算夷狄,不过两人成事后行的是中国礼仪,所以就不能再算蛮夷。大而广之,就说眼下的带清,人家疆域可凭,行礼仪于天下,凭什么不是中华?

  话说自从南明弘光政权灭亡,乃至郑氏灭亡,中国周边的安南、朝鲜、岛国便都认为神州陆沉,华夏已亡。于是最具文化优越感的李朝便自称中华,岛国也称自己是中华,而远在南方的安南更别提了,早在明代就自称中华了。

  岛国自我定义为“中华”的理论,其实自律令时代(七世纪中期~十世纪)起就已经可见于各累典籍。从明亡以后,由于儒家学派的传入以及信奉儒家的德川幕府统治,使岛国的儒者们面临了一个难题,即如何解读中国与岛国作为相独立的政治实体,各自称为“中华”所存在的矛盾与争夺。

  随着满清的统治时间越来越久,岛国内部的儒家学者大部分都已经认同以岛国为中国的论点。这是因为岛国比中国优越,与总是能够战胜外国入侵的岛国相比,中国历史上则是屡屡被蛮夷所征服。

  而对后世岛国扩张理论影响极深的山鹿素行则认为,岛国应组建一个代替中国的、以岛国为中心的东亚文化秩序。(这就是那个狗屁“共荣圈”的思想起源。)

  看到赵新进来,三人都是起身行礼,只不过佐藤信渊十分恭敬,而汪容甫和林子平只是略微拱手。

  赵新微笑着坐下,他原本想说来看看汪中,谁知嘴不对心,脱口道:“听三位争论的挺有意思,忍不住进来旁听。你们继续,不用管我。”

  佐藤信渊今年才十八岁,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,他忍不住道:“既然赵王殿都听到了,不知您有何高见,元海望殿下不吝赐教。”

  赵新有点囧,虽说他也看过一些儒家相关的书,可跟汪中或者林子平比起来那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儿。这要万一说错了,还不让人笑话死。想到这里,他正打算装B微笑不语,做出一副“世外高人”的姿态,就见汪中嘴角微微撇了一下。

  “嘿~~这老小子摆明了瞧不起我啊!”

  赵新习惯性的从兜里掏出烟来,刚想点上,才想起屋里禁烟,于是他将香烟在手指间转了几下,缓缓道:“我只说说自己的看法,说错了三位别介意。”

  “赵王殿不必自谦。”他这么一说,林子平也来了兴趣。

  “在我看来,‘华夷之辨’的核心是‘华夷之防’,也就是王船山当年说的地维、地纪、地限华夷不可裂,裂则人极毁,而为生民之祸。”

  赵新说的很慢,王夫之的《黄书》七篇他倒是看过,但原文早就记不得了,只能将第一篇里的部分内容说个大概。

  “不过我觉得王船山说那些话是有背景的,明末清初之际,复国也好,复仇也好,他和顾亭林、黄梨洲等人所思所想的无外是要捍卫文化传承,捍卫儒家道统,担心因外族入侵而导致文化断裂。再有么,就是要通过阐述这些道理来增强反清的凝聚力.”

  赵新说这些话的时候,一直在盯着汪中看,见对方微微点头,心里这才踏实了些,随即转头对佐藤信渊道:“岛国讲华夷之辨,无非是当时担心满清跟蒙元一样,会跨海打你们罢了。虽说如今的德川幕府也尊奉朱子学说,甚至还让林家担任了‘大学头’,可我觉得你们在儒家文化的积淀上,别说不如中国了,连朝鲜都不如。”

  佐藤信渊听了,脸色顿时变的通红,刚要出言反驳,却被林子平给按住了。

  林老头点头道:“赵王殿说的不错,我国儒学的确起步晚于李朝。安土桃山时代战乱不止,当年家康公为了教化人心,拜惺窝先生为师,奉行以德治国之道。之后又资助林家创办私塾,朱子学问始兴。”

  林子平所说的“惺窝先生”,全名叫藤原肃,号“惺窝”,是岛国朱子儒学的开创者。话说在江户时代以前,儒学虽然已经传入,但只是作为佛教禅宗的附属,地位并不高。1590年,藤原肃同来访的朝鲜使者论道,结果被对方视为“不同道者”,这让一直奉行“禅儒一体”思想的藤原惺窝深受触动,决心脱禅入儒。

  “你们奉行朱子学才不到两百年,民间的很多习俗还都是佛教的,可朝鲜已经将儒家之礼深入到生活的各个方面了。”

  赵新停顿了片刻继续道:“山鹿素行的书我简单翻看过,他把岛国的文化优越建立在了“天照大神”建国、血统万世延绵、以及靠“武”进行支配的理论上,在武士阶层中很有市场。所以你们虽然学习朱子学,但骨子里还是“武教”国家,至于儒家所说的“礼教”在岛国完全变了味道,是包含于“武教”当中的。”

  林子平沉默了片刻缓缓道:“四夷之民长有重译而至,慕中华之仁义忠信。虽身出异域,能驰心于华,吾不谓之夷矣。中国之民长有倔强王化,忘弃仁义忠信,虽身出于华,反窜心于夷,吾不谓之华矣。”

  赵新虽然没有看过《内夷檄》,不过意思还是明白的,他想了想道:“在我看来,不管是朝鲜,岛国、安南再怎么学习中华文化,也只是中华文化圈里的一个学生,永远成不了正统。这不是谁学了儒家文化谁就是中华,而是主角和配角的问题。”

  赵新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扯了半天,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已经快倒光了,便想着结束话题。他抬手指着桌子上摆的地球仪道:“这上面一共有七大洲,其中五大洲都有人住。我记得明末时有谁说过,戋戋持此一方,将其他地方尽斥为蛮夷,实在是井底之蛙。”

  汪中皱了皱眉,回忆了片刻便道:“这话出自《职方外纪小言》,乃至前明瞿式榖所做,原话是‘尝试按图而论,中国居亚细亚十之一,亚细亚又居天下五之一,则自赤县福州而外,如赤县福州者且十其九,而戋戋持此一方,胥天下而尽斥为蛮貉,得无纷井蛙之诮乎!’”

  “容甫先生大才!”赵新厚着脸皮夸了一句,继续歪楼道:“弱肉强食的时代已经来了,满清和德川幕府都是禁锢思想,闭关自守,空谈华夷之辨毫无意义。我们不惦记别人,别人恐怕会一直惦记着我们。我的看法就是一个,谁也别想拿中华的名号占中国的便宜。”

  当年二战时的冲绳岛战役鬼子惨败后,日本人的报纸上写的都是“神州陆沉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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